沿着杂乱交织的电线，拐进狭小昏暗的弄堂，眼前不到15平米的出租屋，是瞿双秀一家多年来在珠海的落脚点：灶台锅具与厕所蹲位之间，只隔一台洗衣机；高低床的上铺堆满杂物，下铺不够四人睡，8岁的唐语薇一到晚上就拉出铁架折叠床，刚好够卡在书桌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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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当初，瞿双秀找遍整个南屏城中村才选定这间房，理由很简单：便宜，含水电费在内月租不到350元。相比珠海动辄上万的房价，这里简直便宜到难以置信。她说，“多省点房租，多攒点钱，就能早一天回去。”

唐语薇平时会帮妈妈分担家务，洗衣服。

　　从湖南永州到广东珠海，从薇薇记事起，每年夏天都要经历这场长途跋涉，如同候鸟南飞。但每次见到爸爸，她都会欢呼雀跃地扑过去，旅途的疲累也一扫而光。

　　不久后，薇薇就要回到老家读三年级，但她多么希望，自己能留在爸妈身边长大。

　　进城

　　快乐与单调交织的暑假

　　460公里，换乘公交、大巴、高铁、城轨，历经12小时颠簸。时隔半年，薇薇又和妈妈来到珠海，见到了在此打工的爸爸唐贵明。

　　7月20日晚上7时许，明珠北城轨站，唐贵明接到妻子的电话后，早早等在了这里。还没出感应门，薇薇就瞄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，高兴地一边挥手，一边朝爸爸奔过去。

　　久别重逢，薇薇对爸爸却没有一点陌生感，“熊抱”过后，一路上说个不停。但她还来不及把想说的话都倾吐完，第二天一早，爸爸6点多又出门上班了，到晚上10点才回来。

唐语薇专注地看动画片

　　起初，薇薇也有自己的安排。这个暑假，妈妈帮她报名了珠海市总工会组织的小候鸟夏令营。为期一周的夏令营，课程和活动排得满满当当。薇薇和40多个小朋友一起做趣味游戏、手工DIY，参观透明工厂、大学校园，而最让她兴奋的莫过于学做咖啡：“学会了可以给爸爸做，爸爸一定会很喜欢喝的！”

　　夏令营结营的那天，薇薇领到了“最懂事宝贝”奖状和一本纪念相册。在相册的扉页，工会的叔叔阿姨形容这个小女孩：有时安静，有时活力，都是可爱的你。在这些偶然记录的时刻里，薇薇时而专注于手工，时而与小伙伴们学打非洲手鼓，嘴角露出腼腆的笑容。

每天要完成的暑假作业

　　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。精彩的夏令营结束后，薇薇的暑假又恢复了往常的单调。爸爸在上冲一家开关设备公司做仓库管理员，每天忙于生计，仍是早出晚归，一家团聚的时光少之又少。妈妈要照顾8个月大的二宝，尽管听女儿天天念叨长隆海洋王国、梦幻水城，却没精力也没钱带她四处游玩。

　　薇薇在珠海也没有同龄的玩伴，这段时间，她每天做完作业就看动画片、玩手机，抖音和《王者荣耀》都是她消磨时间的“利器”。“有一天爸爸妈妈不在，我玩了一天的手机。”

在珠海的暑假生活比较单调，唐语薇玩手机打发时间。

　　愿望

　　“我想留在爸爸身边读书”

　　只要有空，瞿双秀就会带女儿逛逛一街之隔的华发商都，但也仅仅是逛逛而已。遇上喜欢的化妆品，她就拍照留个纪念，过过眼瘾。“妈妈说如果买了化妆品，就没钱给我买玩具，也不能给弟弟买纸尿裤了。”薇薇很早就知道这个秘密。

　　家庭经济的窘迫被年幼的薇薇看在眼里，她也很懂事，从不向母亲提什么要求，买一个4块钱的香草冰淇淋，就能手舞足蹈半天；学习之余，吃完饭主动洗碗，还会帮弟弟洗衣服，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。

唐语薇最喜欢逗弟弟玩

　　而薇薇心里最亲近的，是长久不见的爸爸。她总说“我最喜欢爸爸带我去海边游泳”，但爸爸很忙，薇薇盼啊盼，好不容易才能盼到个爸爸不用上班的周末。无论爸爸请她“吃大餐”——街角那家麻辣烫，还是带她去动物园喂羊驼，“去哪里有爸爸陪都愿意”。

　　唐贵明也很爱薇薇，知道女儿暑假要来，他把去年中秋公司发的200元购物卡翻了出来，让孩子“想买啥买啥”。“囤了大半年，他没舍得用，”有了购物卡，瞿双秀总算大方一回，带着薇薇去超市大采购，还买了几个西柚给女儿尝鲜。

　　然而，随着开学日期的临近，一家团聚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多。薇薇舍不得回，一次次问瞿双秀：我们能不能多待几天？我能不能留在爸爸身边读书？

跟妈妈出去玩，唐语薇很开心

　　瞿双秀何尝不想。薇薇五六岁的时候，她还是格力电器流水线上的女工，当时就考虑过让女儿就近入读珠海的公立小学，却发现因为社保缴纳年限不足，她和丈夫加起来的积分都达不到入学要求。读公办积分不够，读民办学费高企，买不起房也落不了户，无奈之下，瞿双秀只好狠下心把薇薇送回老家的小学。尽管她知道这意味着长久的分离。

　　“我们也想陪伴孩子长大，但是没办法，在珠海留不下来。”瞿双秀转过身，偷偷在怀里儿子的围兜上，揩了揩眼角的泪。

　　留守

　　“你们是不是忘记了薇薇？”

　　砖瓦结构的两层小楼，辟出八间房和两个客厅。唐贵明的老家在永州市江华县白芒营镇新村5组，三兄弟婚后至今没有分家，大大小小一家子生活在这栋小楼里。只是随着家庭成员日渐增多，空间也越来越拥挤。

　　2017年9月，薇薇回到白芒营镇上一年级，每天有校车定时路过村里。薇薇背着粉红色的小书包，系上红领巾，小心翼翼踩上去。一天的课程结束，再坐校车返回。回到家第一件事，就是写作业。

唐语薇抱弟弟，让妈妈腾出手吃饭

　　瞿双秀说，薇薇一直成绩很好，还是班长，这让远在异乡打拼的夫妻俩骄傲不已，但无法陪伴女儿成长，两人心里还是多有亏欠。

　　上学的日子里，薇薇看到同学的父母来接送，触景生情，心里便会开始想念远方的父母。小小年纪的她，有时候会在电话里哭着问妈妈：“为什么别的孩子爸爸妈妈不需要去打工，你们要去打工？你们是不是忘记了薇薇？”

　　听到女儿的哭诉，瞿双秀心里无比心疼，“怪自己没能力，不能把她带在身边。”

　　不过更多的时候，想父母了，薇薇就会拿起家里的旧手机，给父母打电话表达思念。每年春节爸妈回来，则是薇薇最开心的时候，笑啊闹啊，像一只活泼可爱的小麻雀。但父母一走，她就陷入了沉寂，好长一段时间不愿与人说话。

　　好在，最近大半年，瞿双秀回老家产下二宝，打算待到儿子一岁多再离开。有了母亲和弟弟的陪伴，薇薇的性格变得自信了很多。“有了弟弟，我以后就不会哭了。”薇薇说。

　　事实上，孩子的情感缺失是一方面，在老家生活的安全隐患、成长缺乏引导又是另一方面，这些问题都让瞿双秀感到担忧。

　　“有一次，薇薇放学跟着伙伴去门前小河沟捞贝壳，我们特别担心出事。”夫妻俩只好在电话里反复叮嘱薇薇注意安全，“爷爷奶奶老了，家里孩子又多，不能随时看着。”

　　未来

　　长大后想去山区支教

　　从永州到珠海，地图上显示不到五百公里。但不管对瞿双秀还是薇薇来说，要想结束候鸟迁徙般的双城生活，并不那么容易。

　　“薇薇经常说想跟我们来，但实在是没有条件。”看着这个聪明懂事的女儿，瞿双秀心里充满愧疚。以目前的情况看，即便薇薇能转学到珠海，一家人在城市生活也很艰难。

　　去年底，瞿双秀辞职回老家生二宝，这期间家庭花销全靠丈夫一人支撑。唐贵明月薪5000多，省吃俭用，每年能存下两三万。为了省钱，瞿双秀这两年都没回娘家过年，一旦回去，各种人情往来可能就会让一年的辛苦付诸东流。

　　“打工不是长久之计，”瞿双秀说。好在，永州老家还有土地可以种，将来可以落叶归根。瞿双秀打算等二宝断奶后，就跟丈夫到珠海再挣几年钱。等挣够钱，就回老家盖个两层的房子，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。

　　怎样才算够？她给记者算了笔账，盖房子需要十几万，加上赡养老人、教育孩子的费用，还得存个二十来万才行，“得两个人一起拼命干。”

　　尽管生活拮据，这个淳朴的农村妇女却对未来充满希望：“我觉得命运是自己安排的，只要努力一点就可以。”就像几天前她在商场中庭教女儿读的那段话：漫长黑夜，终究会有尽头。总有一盏灯，为你而留。

　　善良的薇薇也被父母的积极态度感染，小小年纪就有了第一份人生规划——去山区支教。

　　“长大了我想当老师，可以帮助山村里的小朋友，如果他们交不起学费，我就帮他们交。”薇薇说，即使去的地方条件再差，她也不怕。

　　南方网全媒体记者 刘艳婷 钱文攀 实习生 田丝雨